靈異鬼怪看世情–被欺負的鬼
復活後丹的行為怪異…他需要慢慢再學習做人, 大概四年後才像人一樣進食, 分得出雞和狗的叫聲…
夏菽 (26.9.2023）
看蒲慕州的《早期中國的鬼》(2023, 中文版) 便想到薩依德, 他在《東方主義》裡引用馬克思的一句話：「他們無法表述自己, 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
根據蒲慕州的說法, 中國古代的鬼不說自己感受, 没有個性, 只是個令人恐懼, 無法言狀的「他者」。孔子不說「有鬼自遠方來, 不亦樂乎」, 而是說，快敬而遠之。
到了六朝時代, 鬼開始有自己的個性, 與人交往, 走到活人中間, 激蘯出哀怨缠绵的浪漫故事。何解?
蒲慕州說一是佛教、道教流行, 帶來許多新型鬼怪故事。二是知識分子愛清談, 喜吹牛, 佛道鬼怪成為社交必備知識 (在專制政治下, 政事無法言說)。三是人口流動, 婦女進入公共空間, 帶來男性想入非非, 投射在女鬼故事上。四是印刷術及小說出現, 書寫比言說更細膩。
儘管鬼多被描述為害人, 但記載倒反映, 鬼才是受害者。首先, 鬼多來自人類含冤屈死後不散的陰魂, 出身已經很慘, 變成鬼之後更慘, 因為人一直欺負鬼。《早期中國的鬼》便引述了大量這樣的故事。
蒲慕州說魯迅收集過一批古代鬼故事。鬼入屋偷吃, 屋主知鬼會再來,在鍋下毒, 害得鬼嘔吐大作。
在另一個故事中, 頑皮鬼把骯髒的東西扔到一家人的食物中 (可能抗議人類在食物下毒也說不定)。屋主於是大聲說：「才不怕呢。最怕是別人用錢砸我。」於是鬼開始用錢扔他。最後, 屋主成了富翁。
鬼被嘲弄。在人心目中, 鬼愚蠢不堪。人開口埋口說：鬼才相信！
另一個更加精彩的故事說, 宗定伯夜行遇鬼, 卻欺騙鬼說自己是鬼。二人結伴, 鬼說路途遙遠, 不如互相扶持。鬼背宗定伯行, 覺甚重, 問宗定伯是否不是鬼。宗定伯答自己新死, 故較重。到宗定伯背鬼, 便十分輕鬆, 因鬼無重量。
其後宗定伯向鬼請教, 說自己是新鬼, 不知應避何物。鬼答最怕人的口水。到目的地後, 宗定伯趁鬼化為羊時, 以口水吐之, 再把羊賣掉。
完全是一宗「遇人不淑」、「殺鬼越貨」的無良故事。堪稱鬼版的「中山狼傳」。
另一個故事說, 新鬼饑腸轆轆, 遇已死廿年的友人, 見他身盈飽滿, 於是向友人請教。友人說你找一家人嚇嚇他, 便會得到祭品。
於是鬼往東村, 見庭中有磨, 於是推它以唬嚇這家人。但這家人有點反常, 他們把所有的麥拿出來給鬼磨。鬼磨了半天也無祭品, 倖然離去。
鬼又跑到西村, 見户中有碓, 乃用春米聲唬嚇那户人。怎知那户人把米都搬出來給鬼舂。鬼舂了半天仍未見祭品, 拂袖而去。
鬼往找友人算帳, 友人解釋, 這兩户一信佛、一信道。他們以為是上天派鬼來幫忙。鬼為之氣结。
之後再揀一家無宗教信仰的下手, 大肆搗亂, 把狗抱在半空。鬼果然得到食物。
在人類世界, 工人有汗出無糧出, 挺而走險, 做些偷雞摸狗之事。原來鬼世界, 同樣如此。
鬼也常是「替死鬼」, 為人類背黑鍋。《韓非子》說, 燕人遠行, 妻與某公子私通。夫回到家門, 妻不知怎辦。妻的下人說：不怕, 叫公子裸體直奔出門便可。
夫見一散髮裸體人型擦身而過, 大驚, 問妻及下人見否, 大家都說甚麼也看不到。夫遂沐浴拜天, 以為見鬼。
鬼不特背負黑鑊, 還是人類意淫對象。六朝小說甚多女鬼, 專勾引單身過路男性。蒲慕州發現, 這些女鬼樣貌娟好, 千依百順, 慾望強烈。而那些被選中的男性, 小說對他們的樣貌材能都甚少提到。
可見女鬼並不揀擇, 與民間女子不同。這些艷遇, 是庶民男性的慾望投射。以前只有帝王將相才有艷福, 現在小人物亦得過足癮。
鬼不断被污蔑。但另一方面, 亦有一些開明官吏, 不信有鬼, 以致禁止人民祭奠, 令鬼輩既無身份, 也失去依靠。
某官不信有鬼, 鬼乃化身書生拜訪。二人話甚投契, 秉燭夜談。遍盡天文、地理, 最後談到有鬼無鬼的問題。鬼費盡唇舌, 官還是冥頑不靈。鬼大怒, 不再假裝, 自揭本身就是鬼, 大罵而去。
有証有據，但最後這位官爺有否相信見到的是鬼, 不得而知, 書沒記載。鬼可能被氣得嘔血而回。
呼之則來, 滿足人類慾望, 揮之則去, 身份也沒一個。人類虛偽, 自私, 鬼看得一清二楚。
公元前三世纪的秦墓竹簡講了以下故事。一個叫丹的人無意傷了人, 畏罪自殺。三年後案被平反, 他的主人向天稟報後, 丹從墓中復活。
但復活後丹的行為怪異, 他站在墳頂三天一動不動。他需要慢慢再學習做人, 大概四年後才像人一樣進食, 分得出雞和狗的叫聲。(埋在地下腦部缺氧?)
丹告訴我們, 鬼不喜穿太多衣服, 他們討厭拜奠的人, 認為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吃貢品。鬼不喜人們將湯羹倒在祭品上, 因鬼不會吃這些食物。鬼希望人們甚麼? 盡快打掃乾淨被他們弄得一團糟的墓地。
蒲慕州說：「鬼令世界更完整」。
究竟是鬼故事, 還是鬼說人的故事？
復活後丹的行為怪異…他需要慢慢再學習做人, 大概四年後才像人一樣進食, 分得出雞和狗的叫聲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