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隨筆:《最後的思辯》2–社會運動失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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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日本社會運動與台灣及香港的處境不同, 但似乎都無礙焦灼不安的觀眾投入戲中, 尋找出路
夏菽
《最後的思辯》結尾部分, 敘述者問了個問題:這場運動是否失敗了?回答者從左翼「全共鬥」立場回顧, 或從右翼「盾會」角度沉思:這五十年呀…。他們表情, 一點也不輕鬆。
三島與「全共鬥」的辯論發生在1969年, 菲林在50年後重見天日 (訪問亦是五十年後進行, 當時的青年, 已七十多歲)。電影公映時, 無論在日本、台灣或香港, 觀眾都嚴肅回應:「社會運動失敗了嗎?」
但電影提出問題的語境, 跟台灣及香港, 甚至法國不同。60年代日本左翼學運激進及暴烈, 如果不是較歐洲68學運過之而無不及, 也至少不遑多讓。
但「68」對歐美不少人士來說, 已成為神聖符號, 在政治、文化各方面影響深遠。但日本自此迴避左翼運動這個話題, 社會運動在70年以後的40年内, 一厥不振。
「全共鬥」遭受挫折, 學運在不斷吵鬧中落幕。部分激進學生苦無出路, 轉為武裝鬥爭, 爆發内部殘殺異見的醜聞。部分走向海外, 與巴解合作, 騎劫飛機, 引起世界關注。便完全脫離了學生運動理想主義的初衷。
電影訪問了社會學家小熊英二, 他不屬「全共鬥」一代, 是晚十年的大學生。他在一篇專訪中說, 到他進入大學的八十年代, 學生都政治冷感。他們不是對現實沒有焦慮, 卻走入音樂、動漫中渲洩。他們對左翼、社會運動失去關注, 覺得社會運動是暴力、破壞、徒勞無功的代名詞。
安藤丈將寫了本書叫《新左運動與公民社會:日本60年代的思想之路》(英文版2013, 中文版2018) 亦提到, 六十年代學生運動帶有否定自我 (作為特權階級) 的道德主義色彩, 他們視談判是向當權者卑躬屈膝, 他們的抗爭沒有具體目標, 也沒有底線 (電影中的芥正彥是很好例子), 因而進退失據。
不過, 學生運動退場後, 仍有殘存的活躍分子轉向邊緣社群權利, 不再碰觸他們嫌惡的「政治」。因此, 大型社運雖然失去民眾支持, 但環繞日常生活的反抗並沒有停下來。所以安藤丈將堅持, 六十年代的左翼運動沒有失敗。
不過, 替《新左運動與公民社會》中文版寫序的吳叡人指出:「毫無疑問, 這是他為了克服日本進步社運傳統的斷裂, 重新連結60年代與當代做的一次知識上的努力…是對日本新左翼運動一個相當非正統的詮釋, (但)…安藤…未論及新自由主義興起前夜的全球資本主義轉型對新左運動的影響…(只) 將重點置於個別行動者的微觀層次…」
與安藤丈將不同, 小熊英二將社會運動視為日本進入現代及後現代階段的反應。「全共鬥」年代正值日本進入現代社會階段, 大量青年進入大學, 接受現代社會的規訓。大學生不愁出路, 但傳統的價值也令大學生反省, 讀書所為何事?及反思自己相對於平民的特權地位。這也是安藤丈將所謂的否定自己的思想。
但小熊英二提醒大家, 並不是所有大學生都擁抱這種反省。參與社會運動的大學生不過佔百分之五。而且主要由東京大學的激進學生帶動,他們是精英中的精英。由於東大是傳媒報道的焦點, 於是成為全國學生的模仿對象。當運動順利的時候, 這種精神不斷傳揚, 但當運動陷於低潮時, 便極快消散。
70年代日本進入現代階段, 經濟持續發展, 在「一億中流」(中產) 的口號下, 大學生能夠在物質消費中得到滿足。社會運動此情不再。
到2011年, 日本經歷3.11大地震, 核事故, 相隔四十年的社會運動從新出現, 但形態與四十年前完全不同。小熊英二認為, 這反映了日本人對進入後現代社會的焦慮。日本經濟衰退不起, 終身就業一去不返, 「一億中流」成為「下流」, 縱無社會組織發動, 人們透過互聯網從新以個人身分站出來。但人們仍然對左翼、黨派政治, 避之則吉。60年代的夢魘, 仍然揮之不去。
儘管日本社會運動與台灣及香港的處境不同, 但似乎都無礙焦灼不安的觀眾投入戲中, 尋找出路。
究竟社會運動失敗了嗎?也許並不重要。電影中「全共鬥」橋爪大三郎一番話值得心思:「運動無論成功或失敗都有結束的一天, 但結束後, 那些參與運動的人, 還要繼續過活, 社會也持續地運轉。參與運動的結果, 可能會是挫折、失望 , 備受打擊。有些人的人生甚至被打亂, 有些人會認清運動是有極限的, 不再覺得運動很偉大。也有人可能是跳脫出這些運動, 尋找到人生中的其他方向….但是必須去記住曾經發生的事…如果你活了下來, 且必然會面臨失敗, 那就應該去思考失敗之後該做些甚麼…」
儘管日本社會運動與台灣及香港的處境不同, 但似乎都無礙焦灼不安的觀眾投入戲中, 尋找出路 夏菽 《最後的思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