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看世情：宋朝鬼故事與勞工何干？

臨安城內, 十分之七是人, 其餘皆鬼, 分佈各行各業, 生活艱難

夏菽  19.11.2021

1）

《夷堅志》有〈李吉熝雞〉, 是一個著名故事 。主角范某在鬧市遇見賣鹵雞小販, 想起是舊僕李吉, 惟吉已死去多年。問其安好。鬼笑答在揾兩餐, 指不少商販都是鬼輩, 與人雜處, 營營役役, 從不害人。

鬼告訴范某, 你家洗衣婦人亦是鬼。范回家質問洗衣婦人, 婦人面色大變, 「殊」一聲消失。

另有〈王立熝鴨〉, 是同文異本。文中鬼說, 臨安城內, 十分之七是人, 其餘皆鬼, 分佈各行各業, 生活艱難, 僅堪糊口, 無居所, 夜宿屠場之中, 為野狗所逐, 苦不堪言。

有趣是, 主角聽罷, 若無其事, 還問鬼賣的鴨可吃否？ 鬼答： 鴨乃人間物, 當然可吃, 日賣五雙。

栾保群發現 (參看〈鬼的打工史〉, 宋代的鬼有一特色, 兩晉南北朝的鬼不是狐妖之類, 就是沒有實體的幽靈, 多在夜晚出沒, 引誘離群過路者。

但宋代的鬼登門入室, 與人共處, 人鬼難辨。更加離奇是, 鬼必須打工或買賣為生, 生活大都艱苦。鬼大規模參與勞動的事, 前朝未見, 後世亦只偶然發生。宋朝發生了甚麼鬼事？

栾保群說宋朝的鬼大都浮沉在社會底層 (江湖), 一但身份被揭穿, 就會消失 (著草)。

《夷堅志》〈傅九林小姐〉載, 傅某與樂妓相戀, 家人反對, 乃雙雙自縊身亡。兩年後, 有客在千里外的酒肆見二人在酒肆打工, 問二人近况, 傅笑而不答。次日, 客人再至, 店主說二人連夜跑了。

這個故事提供一個要點, 究竟二人是鬼, 還是裝死後私奔？為何一見熟人便消失？是怕被人知道是鬼, 還是怕被人拆散, 還是因無戶籍, 怕官府及老闆知道而受遣返？ 如果是後者, 便明白王立所言, 城內十分三「人口」是鬼了。

所以栾保群說, 宋朝的打工鬼, 應與臨安 (南宋首都) 是一個移民城市有關 (見其著作《鬼在江湖》)。 就是說, 打工鬼其實是本地人對外來移民湧入的焦慮。

2）

栾保群說, 宋朝鬼故還有一個特色, 就是自縊鬼特別多。

《夷堅志》〈光州兵馬虫〉載, 南宋初立, 內憂外患, 光州人口只存百之一二, 地方凋敝。有倉庫, 下屬云本堆放兵器, 為妖怪所據, 久已封閉。郡守以為內藏寶物, 開鎖入內, 見樑上掛滿布條數十百卷, 乃難民自殺後留下….

栾保群說自縊歷代皆有, 但南宋代提得最多, 尤其對忠臣節婦自縊的壯舉, 在理學家渲染下, 大書特書, 作為時代人格表率。大概如此, 南宋自縊鬼故事特別多。

但栾認為, 殉節為理學家所倡, 但自縊鬼卻與理學及官方話語打對台。從國家立場, 為忠孝殉節, 風高亮節, 民間傳說死後位列神人, 但自縊鬼卻小氣、怨憤, 常跑出來嚇人, 與理學家說法不同, 與打工鬼也不同。

自縊鬼有時被描述得面目猙獰。《夷堅志》〈童銀匠〉說, 銀匠工作至晚, 有一少女常攜酒來飲, 夜則共寢, 天明乃去。有人告之曰, 恐為往昔自縊的奴婢。一天, 銀匠問少女是否自縊鬼？女大驚, 吐兩尺長舌而去。

宋人更把自縊鬼形容為無法往生, 心含憤懣或有心事未圓, 在人間游蕩, 需做法事才能令其超生, 與自殺殉國或以死保貞節的形象不同。所以栾保群懷疑, 是民間不滿道學家道貌岸然, 不重生命, 美化自殺, 所以唱其反調, 勸人不要柱死, 是國家無道, 不是小民無德 (見《鬼在江湖》)。

3）

自縊鬼的怨恨 (被迫殉節, 尤其是女性) 和打工鬼 (外來移民、黑工) 的辛酸, 令我不得不連系那些在「靖康之難」中的女性。她們 (自縊鬼) 有多少是男性內咎的幻覺 (與理學不同) ？

又有多少是南逃回來, 卻不獲承認, 苟且偷生的女性？或金國入侵, 南宋半壁江山後, 深溝高壘,由華北逃難而來卻受排斥的難民 (包括漢人, 契丹人, 渤海人, 女真人)？

在宋遼、宋金和約中, 不難發現嚴禁接收越境難民及遣返的條款。

這些鬼, 掙扎在社會底層, 一旦被發現, 便逃亡、匿藏。這是宋朝鬼故事的背境。

臨安城內, 十分之七是人, 其餘皆鬼, 分佈各行各業, 生活艱難 夏菽  19.11.2021 1） 《夷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