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看世情:宋朝鬼故事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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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有時不是純粹關於個人恩怨, 而是以歷史襯托, 有一種集體憂傷, 通常與朝代更替、國破家亡有關
夏菽 1.11.2021
蔡特林 (Judith Zeitlin) 留意到, 鬼故事有時不是純粹關於個人恩怨, 而是以歷史襯托, 有一種集體憂傷, 通常與朝代更替、國破家亡有關 (見”The return of the palace lady : the historical ghost story and dynastic fall”)。
她舉了個例子。明代筆記《剪燈新話》有個故事〈騰穆醉游聚景園記〉, 騰穆是元代詩人, 夜遊杭州宋代皇家園林廢墟 (此地曾為南宋首都所在), 遇上宮庭打扮婦人, 婦人在吟唱:
湖上園林好, 重來憶舊遊
征歌調〈玉樹〉, 閱舞按〈梁州〉
徑狹花迎輦, 池深柳拂舟
昔人皆已歿, 誰與話風流
詩人行前與婦人交談, 婦人不諱言是鬼, 是南宋理宗宮女。詩人迷上婦人, 決定與她結婚, 一起回鄉。二人非常恩愛, 三年後, 女鬼向他告辭, 因人鬼有隔, 相處超過三年會帶來詩人厄運。詩人無奈, 終生沒有再娶。
蔡特林留意到女鬼歌詞提到〈玉樹〉與〈梁州〉二曲。〈玉樹〉又名〈玉樹後庭花〉為陳後主所作, 後主昏庸, 為隋朝所滅。後來唐朝詩人杜牧在〈泊秦准〉有云:「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諷刺國君無能, 人民對朝代興亡漠不關心。女鬼提到〈玉樹〉一曲, 正是表達亡國怨憤, 不似沒有亡國恨的商女。女鬼的怨懟, 甚至可能包括對皇室的無所作為。
而「梁州」指河西走廊, 宋朝西夏崛起, 佔領了該地。蔡特林認為, 女鬼所唱, 充滿政治含意。
我也舉一例。宋朝《夷堅志》有則故事〈大儀古驛〉, 話說鎮守邊疆的軍人出差, 在旅館遇鬼。女鬼裝扮奇特, 一副軍人打扮, 紮起長髮, 手拿長戟, 勾引軍人與她相好。到了早上, 女鬼執戟護送軍人回營。
以後軍人每次路過旅館, 女鬼都出現與她相好。之後女鬼漂亮的妹妹 (也是鬼)都來了, 軍人享受齊人之福。每次翌日早上, 二女都執戟護送軍人回營。
一年後, 軍人身體漸漸不支, 他感到害怕。一個懂法術的長官給他一道符, 使女鬼不能走近。女鬼站在遠處指著軍人大駡:「 我們沒害你, 你竟然要趕我們走!」妹妹跟家姐說:「這個軍人就像木石一樣無情, 我們不要再為此傷心。」(故事引自蔡宗穎的《宋代讀書人與他們的鬼》)
由於蔡宗穎只把故事理解為男人的外遇故事, 因此感嘆南宋治安太差, 連軍人外出也要老百姓保護。
但女鬼的軍人裝扮, 令我想起宋太祖貴妃, 花蕊夫人的《述亡國詩》:
君王城上豎降旗, 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 更無一個是男兒
花蕊夫人是後蜀王妃, 宋太祖伐蜀, 蜀王不戰而降。戰事不過66日, 宋軍以幾萬人便滅了後蜀。蜀王死後, 宋太祖纳花蕊夫人為妃, 花蕊夫人吟唱此詩。
宋朝的鬼故事大都缺乏歷史背境, 可能是迴避朝廷的壓力, 〈楊思温燕山逢故人〉是少數例外。之前我舉了幾則故事, 懷疑與「靖康之難」有關, 但都是我個人憶測, 我還懷疑金人利用宋人后妃滯留金國的遭遇, 大造文章打心理戰, 也都是估計而矣。
不過, 宋遼金之間確有嚴格的書禁, 尤其宋朝怕金國借入口宋朝書籍獲取軍事情報, 限制大部分書籍出口 (因此走私十分嚴重)。而宋朝內部黨爭, 勝利者又會充公失敗者書刊, 使之不能流傳。
最後是詆毀皇室及朝廷的書籍, 也必然在銷毀之列。現存於世, 記載「靖康之難」被擄后妃在北方遭遇的, 有幾本都是金人所寫, 且是親歷其境式的報導。不禁令人懷疑是金國的陰謀。
像「假公主事件」, 不少看過或聽看這些故事的人, 都懷疑柔福公主被殺, 是因為「知得太多」(知太后韋氏在被擄後改嫁或當過軍妓, 有損皇家聲譽)。
如果從這個角度看, 在〈大儀古驛〉中, 是誰持戟保護軍人?是女鬼。在「靖康之難」中, 上萬女性被送往金國, 用來挽救京城百姓的性命。這本來就是軍人的責任, 奈何「十四萬人齊解甲, 更無一個是男兒」。
又像柔福公主及韋太后這樣, 歷盡艱苦, 回到南宋, 卻懼怕曾被迫委身金人一事被人知悉, 會因失去貞節而受盡歧視。
鬼姊妹的對話正是她們的心聲: 我們沒有害他 (實際上是救了汴京市民), 他們卻要把我們趕走 (甚至殺害–像柔福公主), 他們就像木石一樣無情….
蔡特林稱些與朝代興亡有關的鬼故事為「歷史鬼故事」。
鬼故事有時不是純粹關於個人恩怨, 而是以歷史襯托, 有一種集體憂傷, 通常與朝代更替、國破家亡有關 夏菽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