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看世情：宋代鬼故事(二)

我把「鬼」理解為無力保護妻妾, 或拋妻棄子, 南逃的宋人, 在創傷下心理失常的表現

夏菽  23.10.2021

前舉三例, 我把「鬼」理解為無力保護妻妾, 或拋妻棄子, 南逃的宋人, 在創傷下心理失常的表現。當中尤以宗室及官僚中上層為甚。

金人圍汴時恐嚇, 若不交出金銀及女子 (包括皇室及百官妻女及待女), 便會屠城。朝廷急於求和, 率先送出女子。史書記載, 許多女性被蒙騙或強迫出城, 哭聲震天, 指著城牆上沒能保護她們的官員及士兵痛駡。

女性被金兵擄走後, 被分配給金國貴族或淪為官妓 (包括公主及后妃也不能幸免), 下場悲慘, 不少自殺身亡。其後南宋立國, 宋人 (尤其是皇室) 如何面對此段屈辱及內咎呢? 他們的方法是諱莫如深, 絕口不提, 把它壓抑在心裡。

金人則把它寫成故事流傳, 極卑鄙侮辱之能事, 與南宋打心理戰。南宋只好下令禁私家記載及流傳。卻也壓不住轟動一時的「假公主案」。

「靖康之難」後數年, 不時有自稱皇室的人南歸, 一些証實是假冒, 被朝廷處決。有自稱徽宗女兒柔福公主的, 經查明真確, 恢復公主待遇。其後又有高宗生母韋氏回來, 隨即柔福公主被處死。因韋氏說真的柔福公主年前已在金國病逝。

以上是官方說法, 但頑民不信。民間猜測, 韋氏與柔福在金國時可能被迫當妓或改嫁 (金人小說說被擄后妃在金國多改嫁或當娼), 為維護高宗尊嚴 (韋氏是高宗的生母), 乃殺柔福滅口。

本來, 以「靖康」為鑑, 可發揮敵愾同仇, 舉國抗金的作用。但皇室需要顏面, 二來在汴京之圍中發揮過英勇角色, 自願赴金營做人質的康王趙構及御史秦檜,今日一個貴為南宋高宗, 一個貴為南宋丞相, 已轉為主張與金議和。

朝廷與金議和, 令很多南渡宋人咬牙切齒。他們認為自己只是寓居南方, 一有時機便過江北伐, 恢復河山, 還回舊鄉。現高宗忙與金人劃界, 後來更斬了主戰派的岳飛, 似無北歸之意。

不少人認為, 這等如是棄徽欽二宗及北方百萬子民不顧, 當中不少更是這些南渡者的親人, 他們眼中, 高宗及秦檜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了。(一些更內咎不已, 晚晚噩夢, 等待北伐, 以彌補自己罪過)

有學者發現,之前流傳的鬼故事〈太原意娘〉有了新版本。新版叫〈楊思温燕山逢故人〉, 內容與舊版大同小異, 但鬼魂復仇的情節加長了, 更重要是加入了人物背景。

舊版的鬼魂「意娘」在新版叫「義娘」, 宋使亦由「楊從善」改為「楊思温」。許暉林在《歷史、屍體與鬼魂–讀話本小說〈楊思温燕山逢故人〉》分析了新版本的歷史含意。

鄭義娘有了明確的真實身份, 她是喬貴妃養女, 喬貴妃是徽宗愛妃, 隨徽宗一起為金人所擄 (這也是義娘被擄的背景)。

出使遼國, 在燕山 (即燕雲十六州的燕京) 遇義兄妻鄭義娘鬼魂的楊思温, 是肅王府的使臣 (舊版是表兄)。當年康王趙構自願作人質入金營, 但金人見康王善射, 懷疑他不是皇子, 結果放走他, 換了肅王作人質。換言之,是肅王成了康王（南宋高宗）的替死鬼。

義娘的丈夫韓思厚南逃後任南宋國信所官員, 是外交官, 此時南宋的外交政策是與金議和。當年, 韓氏夫婦為金人所俘, 韓思厚乘間逃脫, 妻義娘卻為金人所扣, 賣入娼戶, 義娘自刎, 為金人太尉妻子韓國夫人所救, 收為侍女, 死後與韓國夫人歸葬燕山。

對一些人來說, 韓思厚與楊思温, 都跟高宗和秦檜一樣, 先是拋下親人故土, 臨危逃脫, 後則貪新忘舊, 是忘恩負義之徒。

在鬼魂復仇環節中, 舊版是韓思厚再娶, 妻魂來報復。新版則說, 韓思厚愛上一位丈夫死於金兵之手,曾發誓不再嫁的劉金壇, 結果義娘和劉金壇之鬼夫同來報仇。可見已不是個人事件。

故事結尾指韓思厚聽從僭言, 把亡妻骨灰撒下河中, 令之不可再來騷擾。若干年後, 高宗定都臨安, 韓思厚攜劉金壇乘船往臨安上任, 遇巨浪怪魚, 鬼魂再現, 把二人淹死。

還有一事呼之欲出。故事說二人死時是紹興十一年(1141年)。但故事沒說, 正是這年, 高宗及秦檜殺了抗金名將岳飛與金議和。這亦正是義娘報復的時間。

我把「鬼」理解為無力保護妻妾, 或拋妻棄子, 南逃的宋人, 在創傷下心理失常的表現 夏菽  23.1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