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隨筆：人生有如初見
「歷史虛無主義」是甚麼呢？就是逸出主政權的歷史論述。台灣人的獨立意識…香港人後殖民意象…
[夏菽] 11.6.2023
序
阿偉說：「我都唔建議睇咁多政商合謀又或獨裁者產出的電視劇集。除非你意識地只拿滿足需要的部份，真係唔好當作認識事實的一個窗口。」
我會回答：對佛洛依德來看, 認識一個人, 與其聽他說麼甚, 不如知道他發甚麼梦。
（1）
聽說半年前, 大陸一套已通過審批的電視劇, 在播放前幾小時被截停。後移到網上播, 六集後又被腰斬。社會嘩然, 官府心意難測。
官方對言論、文藝的嚴厲管制無需多言。今次吸引我的是對所謂「历史虛無主義」的批判。
《人生有如初見》(下稱「人生」), 注意不同另一齣《人生有如初相見》。「人生」是幾拾集的大卡士制作, 講述清末民初五位互不認識的青年, 懷著救國理想, 踏上日本留學之路, 成為知己、戀人。
然而, 由於背景不同, 有屬滿洲貴族、有立志推動革命, 回國後各走不同道路。
「人生有如初見」的意思可能是, 本來志趣相投, 但隨著環境變化分道揚鑣, 以至各走極端。不過, 最後, 大家都回到同一的目標上。
既然是革命主旋律劇集, 為何被禁?而且不是已經通過批審嗎?
（2）
拍攝者說五個青年都是原創的虛構人物, 但播出後有評論指, 男主角「良鄉」的前半生, 極像晚清著名「反動」人物「良弼」。
我就是看了這個評論才去留意這齣戲, 因我之前看過良弼生平, 印象深刻。
良弼是滿洲貴族, 家道中落, 官費留學日本, 由於成績優異, 回國後受朝廷重用, 負責訓練禁衛軍。良弼受正統儒家訓練, 品學兼優。主張立憲改革, 痛恨官僚庸碌無能, 因而受到排擠。
他與一班滿洲貴族組織「宗社黨」, 主張立憲改革, 抵抗革命(清朝滅亡後, 「宗社党」致力復僻, 推動「滿洲國」成立。」
辛亥革命爆發後, 南北對峙, 清廷官員大都不欲抵抗, 時任總理大臣的袁世凱欲迫清帝退位。
良弼臨危受命, 自薦統率抵抗。隨即被革命党人行刺身亡, 死時三十五歲。清帝退位。
(3)
電影中, 本欲救清於既倒的良鄉, 回國後革命已爆發, 清朝氣數已盡, 遂轉投革命派。與良弼為清朝躬鞠盡瘁, 被刺身死的遭遇相差甚遠。這大概也是初時劇本被放行的原因。
然而有評論指, 劇本本來是為慶祝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而寫,即是十年前寫下的。然後拖拖拉拉, 幾年前開拍, 一直找不到平台播放, 劇本一直修改, 直至去年才辛苦找到電視台。
評論指, 陰溝翻船, 是因為沒有做足市场調查。而市場調查首先是指政治風向。這十年政治風向不停地變, 十年前迎合官方政策的劇本, 今日可被視為抵觸中央紅線。
(4)
評論指, 該劇犯的是「歷史虛無主義」, 意圖「漂白」歷史上的「反動」人物。
同期被抽起的還有《廣東十三行》。該劇有香港演員參與, 主角演的是十三行富商, 十三行與香港英資集團關係密切, 與英國四出殖民的「東印度公司」合作, 並暗中介入鴉片貿易。這些在戲中都迴避了, 主角被表述為完全正面的模範人物。
我想, 這正與目下中央政府在香港「去殖」的主調背道而馳。
如果大家有留意, 台灣八旗文化出版社編輯富察, 早一陣子在大陸被扣查。我一直是八旗文化的讀者。不過, 我愛看, 卻不喜八旗出版的內容。
富察是滿族, 從大陸移民台灣後, 專門出版一些有關中國少數民族的書, 正是我的愛好。其中不少譯自日本右翼學者, 這些著作有一定學術水平, 但都暗中表達漢人或中國政府壓迫其他民族, 支持這些民族獨立的看法。
八旗文化的書我大部份都有, 在那裡買?都在香港的中資書店買, 很齊全。我就覺得, 中資書店很開放啊！但自從富察被扣後, 這些書全部不見了, 我只有去二樓書局或誠品買。
（5）
上述評論說, 十年前在籌備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時, 大陸的文化政策是鬆散的, 那時百花齊放, 在歷史及文學界有一股叫「重寫歷史」的風氣, 就是重新評價一些歷史人物及事件, 引入新观点。
我想到的有：平反袁世凱不是漢奸、慈禧是支持現代化的、蔣介石並非不抗日、老毛在長征中的角色並不如官方說的重要、清朝並不差…。我一直很留意這些「重寫」。不少寫得不錯, 值得思考。
但評論說, 十年之後, 這些大都被批評為「歷史虛無主義」。評論說, 若只留在學術界討論, 還是可以的, 若放在普及文化(如電視或電影上)便會出事。因為這些拍攝者自己也不甚了了, 不會認真討論, 而是「嘩衆取寵」、「標新立異」、標榜「獨立思考」。
我覺得首先舉報的, 也不一定是官方, 群起攻之, 也可以是觀衆。這些新觀點與觀眾的「常識」相差太遠。
(6)
回到「人生」一劇, 「良鄉」有甚麼問題？他最後不也參加了革命嗎?但問題是「良鄉」的前半生實在與歷史上的「良弼」太相似了, 尤其當群衆檢舉後, 官方不得不採取行動。
對官方來說, 質疑辛亥革命就是否定49年革命；肯定滿族在歷史上的復僻, 就是分裂今日的中國。
而滿洲國研究的中心, 今日正正在台灣及日本。八旗出版了不少這類書, 有些其實寫得還不錯。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是東是西, 總有「理由」。十年前是中美合作, 美國全球稱霸；當下是中美角力, 香港及台海成為焦點。
「歷史虛無主義」是甚麼呢？就是逸出主政權的歷史論述。台灣人的獨立意識(抗拒國民党及共產党革命/如「人生」?)、香港人後殖民意象(眷戀及肯定西方殖民主義「貢献」/如「十三行」?), 都有違主旋律的艱難建立。
（7）
好多時, 政權不會明明白白告訴你, 所以評論說： 你得做–市場調查！
註：由於劇集被禁, 未能一睹, 只能參考網上資料, 或有錯漏, 以訛傳訛情況。
「歷史虛無主義」是甚麼呢？就是逸出主政權的歷史論述。台灣人的獨立意識…香港人後殖民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