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隨筆：誰被李香蘭感動？(一) 漢奸或反抗者
日本電影學者四方田犬彥[…]向香港工作者提了一個一直弄不懂的問題：為何李香蘭被指為漢奸短短十數年，就受到香港民眾歡迎？當時影評人古蒼悟答他：這像中國共產黨口吻，但這裡是香港。導演張婉婷答：現在所有的香港人都是李香蘭
夏菽 (6.2.2022)
上Youtube聽玉置浩二《別走》，音樂配上李香蘭照片回顧，網上回應八千多條，另一則沒有李香蘭影像的亦有二千多條，很多人感動落淚：
「很久都没有为一首歌而流泪了」
「看著、聽著、想著，淚就出了」
「每次听，都会莫名的流下眼泪！」
「聽一遍…心就莫名的悲痛一次」
「この歌を聴いて、改めて思う…胸が痛い」(聽著這首歌，又想起來…胸便痛)
「泣きますね 目を閉じて聞いていると涙があふれます 何故だかわからないけど何回聞いても泣いてしまう」(我哭了，閉著眼睛聽，淚就出來。不知道為什麼，聽多少遍都會哭)
回應者包括中港台日及世界各地聽眾，回應主要以繁體及簡體中文為主 (還有韓文、日文、英文及我不認識的文字)。我好奇，他人的眼淚和我的有沒有分別，淚為甚麼而流？
香港聽眾中，《別走》(廣東話版更名為《惱春風》，其後的國語版叫《秋意濃》) ，觸動不少人對時勢的悲情：
「讀過她 (指李香蘭) 的自傳後，對其人生觀和曲筆都多了佩服，其自處於亂世的智慧，彷彿和此間 我城 似曾相識」(黑體為筆者所加)
「上天。請給這多災多難的民族一點自由。香港 正在流血啊」(黑體為筆者所加)
一位研究者說：「李香蘭的個人身份 […] 常被置於兩極的局面，而當中構成國族的成份往往透過否定的方式建立準則。這種強勢的詮釋回應香港的現狀和其面對的問題，仍有其思考價值。在中國──香港的環境下，不同陣營皆在搶奪「本土」的話語權中進行如火如荼的競爭。」(陳慧慧：＜身份的衝突：以四季劇團的《李香蘭》為例＞)
突然，李香蘭成為一個抗拒單一民族身份，或抗拒強勢單一民族身份的象徵。
1990年張學友將玉置浩二的《別走》改編為廣東話時，由周禮茂填詞，歌名幾經更改，以《惱春風》唱遍中港台及海外華人社區。在此前三年，即1987年，山口淑子（即李香蘭）出版回憶錄《李香蘭的半生》，翌年被日本電視台拍成電視劇《別了，李香蘭》，《別走》是該劇主題曲，由玉置浩二原唱。
儘管《別走》沒有一句提到李香蘭，日本觀眾不會不清楚 (與電視劇連在一起)。但廣東話版沒有提到李香蘭 (曾有一個版本叫《李香蘭》, 但並不流行)，就令不少華人聽眾不知道《惱春風》與李香蘭的關係。網上有人說：認識李香蘭是因為看了周星馳電影《國產凌凌漆》。
戲中周星馳自彈自唱《惱春風》，而女主角則扮演「李香蘭女兒李香琴」，因為是「漢奸」女兒，受某大陸高幹壓迫及利用去殺人及走私文物。
回到真實的李香蘭。1945年，日本戰敗，李香蘭被國府逮捕，指她自1938年 (18歲) 開始為日本軍部支持的電影公司拍片，為日本侵華粉飾太平，罪名是「漢奸」，可判死刑。最後李香蘭証明自己是日本人，得以遣返日本。「漢奸」之戰爭罪行雖免，中國大陸仍一直有人稱她「文化漢奸」、「間諜」。
有理由相信，當年張學友改編《別走》時，是有意迥避「文化漢奸」這風險。研究者提到：「填詞人周禮茂直言歌詞與李香蘭本人完全無關，創作的過程是『對著李香蘭的黑白相來感受她』」(見＜身份的衝突：以四季劇團的《李香蘭》為例＞)，而且無論從歌詞到歌名都沒有提到李香蘭。
但這仍無法逃避攻擊。一位網友說：「曾有上綱上線的中國樂評說《李香蘭》『歌頌日本軍國主義』，『與歷史聯繫在一起，其中的腐蝕性就不言而喻』，反映香港樂壇盲目改編日本歌，『全然不顧其真實內涵。』
這位網友反駁：「這樣的文章，即使在內地，也是笑話。其實《再見李香蘭》電視劇是中日合製，政治正確，當時中日關係遠比今日的好，只有沒事找事做的人，才會多年後挑骨頭。根據那文章，張學友演繹《李香蘭》時投入地哭了三次，自然也是漢奸行為，如此喜感，恐怕連周星馳電影的『李香蘭女兒李香琴』，也要給比下去了。」
為何被視為「文化漢奸」的李香蘭會被香港人接受？
戰後，山口淑子回日本繼續當演員，但已無復昔日光彩。她有一個時間去了荷里活發展。到了1953年，她又恢復「李香蘭」這名字來到香港，為邵氏拍了四部電影 (國語片)。
多年後，日本電影學者四方田犬彥來港參加「香港國際電影節」舉辦的「李香蘭國際研討會」，他向香港工作者提了一個一直弄不懂的問題：為何李香蘭被指為漢奸短短十數年，就受到香港民眾歡迎？當時影評人古蒼悟答他：這像中國共產黨口吻，但這裡是香港。導演張婉婷答：現在所有的香港人都是李香蘭（四方田犬彥：《李香蘭與原節子》）
這時是1992年，距離回歸五年。
延伸閱讀
【李香蘭MV】 別走（行かないで）玉置浩二 – YouT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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