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隨筆:人間齷齪–評《行路難》

儘管〈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文學技巧可能更高…,更拿下當年臺灣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但我建議大家看〈元洲街暫記〉。在〈元洲街暫記〉,作者感情裸露,與〈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 迂迴隱晦不同;〈元洲街暫記〉凝視的是作者自己

夏菽  12.8.2009

一.前言

幾個月前維怡說她的文集《行路難》即將付梓,叫我寫點評論。我哦了之後,工作繁忙,束之高閣。近日「新青學社舊人」說要重辦「工人文學獎」,叫我幫手籌劃,於是想起維怡文章,內咎之餘,匆忙寫下。

二.尋覓桃花源

《行路難》的重頭是卷首兩篇小說:〈蹲在屋角的鬼〉與〈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讀這兩篇文章,一點也不爽。〈蹲在屋角的鬼〉講一個找不到生活目標的女警,發夢也夢見鏡裡的不是自己,故事說「我」與男友鬧翻及墮胎經過。〈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敍述「我」(何宇漫)弟弟宇明與女友小碧的感情挫折,旁及「我」與丈夫世傑的分離。兩個故事有一個難解的結,就是感情與世俗規條的難捨難離(兩難)。

〈蹲在屋角的鬼〉人物不多,共同處是:主角男友是有婦之夫,他不負責任、室友Mandy的男友是有婦之夫,常笑自己是「第三者之家」、幫我墮胎的女醫生,被有婦之夫苦纏…

在〈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父親與一位叫小倩的性工作者有過穩定關係,後來小倩跟了昌叔。小倩女兒小碧,陰錯陽差成了我弟弟青梅竹馬戀人。我弟弟後來娶了另一個女子,仍與小碧來往。這種尷尬是否弟弟自少孤僻內向,及與小碧互相逃避的原因?故事沒說。而「我」初戀男友泰德捨我而去,追求另一個女孩、後來的男友阿強,他的女朋友約我談判、而與我有一夕風流的陳醫生是有婦之夫,那時我與世傑仍有夫妻關係…

這種感情混亂/情節結構複制下去,越理越亂。人物也可憐,被作者離棄在蜘蛛巢城中,要「泰然自若」。

依世俗規條結合的「我」又如何?丈夫對我除性慾需要外,沒有生活共鳴。反而上一代人物如昌叔、小倩(小碧母)及發叔(我父親),維持著一段平和神秘的友誼,只是「我」不知真相而矣。而弟弟宇漫與阿靖婚後,與小碧保持像戀人又不是戀人的知己關係,「我」同樣不大清楚。作者似留有期盼:桃花源是真的,只是「我」找不到入口而矣。《行路難》是否這個意思?

〈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有一段:「我」和世傑坐在巴士上吵架,心情不好,望向車外,人聲鼎沸,原來經過馬會投注站。老父「站在革命群眾的前線掉煙硝,旁邊是昌叔,而小碧站在昌叔身邊…」我去找老爸,「馬散人去…昌叔和小碧就已不知所蹤…」

是「革命」!作者如是說。

三. 女+性+工作

除〈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的小倩外,〈蹲在屋角的鬼〉亦出現一位性工作者阿喪。「我」在墮胎處踫到阿喪,警察拉過她,所以亞喪認得我,她卻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給我鼓勵。

性工作者在這兩個故事中,角色不大明確。若同看作者另一文章〈元洲街暫記〉 (這文不是「文學」作品(?),沒有收入《行路難》),意義便浮現紙上。寫〈蹲在屋角的鬼〉和〈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的時候, 維怡正寫關於性工作者的論文,〈元洲街暫記〉是其田野筆記。作者記述第一天到元洲街的心情:

今天終於下決心去深水埗找些姐姐仔傾偈。不知為何,心情很緊張,心裏很悸,坐立不安…總是隱隱約約覺得,「妓女」這個行業和我有著某種切身的連繫,想同姐姐傾偈,並不是因為覺得她們需要誰去為她們「服務」/「出頭」…是我自己有需要…便想,上一次這樣子是甚麼時候?一想面上便發熱,那已時是三年多以前,成世女第一次走去同一個男孩子面對面地講:「我喜歡你。」聽來似是小事一樁,但當時說這句話要掙扎了差不多半年才能說得出口(雖然理性上,一句「女仔點解唔講得」就輕易解決了)。那次真的好緊張好緊張,緊張到想去廁所,心裏又悸又痛,想著將要面對的一切未知…

這幾年,面對很多抉擇,「好女人」不想做,厭了做,但「壞女人」又做不到,正所謂「高」不成「低」不就,夾心混雜難做人。同媽媽聊天,說不想結婚,她說:「可以是可以,但我怕你老了會淒涼。」我摸著她幼細的腳說,為甚麼沒有一個「丈夫」便會「淒涼」,有就一定不「淒涼」了嗎?…

維怡腦裡好像有一幅奇怪的迴路,從性工作者「叛逆」出發,遊離世俗規條的臨界線,再回歸桃花源的尋覓。性工作者在〈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及〈蹲在屋角的鬼〉裡出現就不是偶然,實際上,是整個故事的力比多,儘管文本中只像偶爾經過。

四.鬼

〈蹲在屋角的鬼〉很難觸摸,我懷疑是作者未能駑駕這個角色所致。「鬼」可能脫胎自〈元洲街暫記〉的嬰兒幽靈。作者少時一家與姨媽共住,姨媽是無牌醫生:

女子,不想不應不敢不肯不能做的事。其實我小時候差不多天天都見到阿姐,除了樓下站著拉客的阿嬸外,還有對面樓上那位「一樓一鳳」,還有我姨媽的「病人」。我家也是舖居合一的,不過不是前舖後居,是舖居不分,做的也是同身體有關的生意。最近我在想著我的慾望是怎麼回事,某天的記憶重整是這樣的…

門關上了,大家的身體同樣被「修理」。只是,琴聲,無論是湯雞或悠揚,總趾高氣揚;另一邊,多是無聲無息地進行著,雖有時出來的女子會咬著牙根的樣子。一個可能努力向上爬(看那些家長的臉),一個可能繼續往下沉。而我在外面做功課看小忌廉小雪兒或足球小將,耳中穿插著各種隱約的劉美君或梅艷芳、趾高氣揚的湯雞或悠揚,爸爸和大姨媽的聲音,媽媽在廚房洗這洗那的聲音,無可無不可,來來去去,卻覺著一種奇異的和諧,微微透著淡淡的女子血腥味和滿屋子的嬰兒幽靈。

「嬰兒幽靈」在〈元洲街暫記〉只出現一次,幽幽微微,在〈蹲在屋角的鬼〉已變成一個經常浮游的「物」。

五. 誰來寫基層

儘管〈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文學技巧可能更高、駑駕故事的能力更嫻孰,更拿下當年臺灣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但我建議大家看〈元洲街暫記〉。在〈元洲街暫記〉,作者感情裸露,與〈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及其它篇章,將「不同人物的身體、表情、生命拼凑成故事」(見〈跋〉) 的迂迴隱晦不同;〈元洲街暫記〉凝視的是作者自己,〈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則是裝組過、言不由衷之「物」。主角有口難言。

回到「工人文學獎」,我覺得不一定要由工人寫工人,也無需先假借一個工人角色寫工人。就寫你對工人的感覺、反省你在中間的關係。〈元洲街暫記〉是很好的示範。

儘管〈那些夏天裡我們的蛹〉文學技巧可能更高…,更拿下當年臺灣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但我建議大家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