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反思:清史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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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十年代初,當「強國」還未崛起前,中國史學界還普遍認為清皇朝是中國最黑暗的年代時,「新清史」對清皇朝已獨具慧眼
夏菽 30.3.2019
一、滿洲國
今天買了劉仲敬新書《滿洲國》 (台灣八旗文化出版社,2019年)。
劉仲敬出生大陸,移居美國,近年出版了—系列歷史著作,宏觀,新穎,往往跳出傳統及黨史框框,令人耳目—新。但又總跳躍得太快,難令人信服。似評論而不屬學術作品類型。本書是否如此,要看完才知。
台灣近年出版或重版了不少有關滿洲國的書,不少譯自日人著作,如《大日本.滿洲帝國的遺產》 (姜尚中、玄武岩2018) 、《馬賊的滿洲》(溢谷由里,2018) 、《滿洲國的實相與幻象》(山室信一,2016) 、《這才是真實的滿洲史》 (宮脇淳子,2016) 、《亂世的犧牲者:重探川島芳子的悲劇一生》 (上坂冬子,2015) 等,當中不少都是台灣八旗文化出版社出版。
正如山室信一所言,滿洲國對日本老人甚至再上一代的老人(日俄戰爭年化成長)有深厚而矛盾的感情,滿洲國既是日本的殖民地,也是不少日人逃離日本的「理想國」 (包括左翼及反戰主義者) ;或又如姜尚中、玄武岩所言,滿洲國的統合式經濟,影響日韓,直至今日。所以,滿洲國成為日本學術界歷久常新的話題,就一點不奇怪。奇怪是過去滿洲國題材在台灣一直無人問津,近三年卻出版不斷?
劉仲敬為何關注滿洲國,我不大清楚,恐怕要把書看完才知原委。但我在書的結論的最後一句,看到他這樣總結:
「所有滿洲人應該從以上[…] 得到教訓:沒有祖國,自己甚麼都不是–滿洲人如果不能重建國家,未來還將受更加悲慘的命運。」
二、新清史
近日<明報>刊出了幾篇「新清史」論爭的文章。其實,在清史研究內部,爭論雙方早已偃旗息鼓,倒是一些旁觀者 (並非研究清史的人) 仍樂此不疲地爭拗。
我覺得「新清史」有兩點很重要。一是引入「族群」概念,顛覆了近代才傳入又迅速僵化的「民族」思維,「滿族」這概念便是一個例子。「新清史」指,「滿族」是一個不斷解體又重組的過程,及到了現代,「民族」概念傳入,「族群/民族」界線才僵化下來(高峰是大陸在50年代到70年代的「民族識別運動」)。
「新清史」從這點出發,力証清朝(無論在結果及動機上) 都不是一個完全漢化的國家,而是包含不同族群。而清廷有意保存各族的特色 (包括不斷重建滿洲身份)。當中,清朝發揮了高超的統治技術,亦因此,大大擴張了傳統「中國」的版圖 (當然,從倒敍的角度而言) 。
清朝亡民國興,很多革命黨人都以重建「漢族國家」自命,各族有分崩離析之勢。(譬如說,川島芳子是滿洲皇族、日本人養女、丈夫是爭取獨立的蒙古王子,她與日本人合作建立滿洲國,民國政府稱她「漢奸」,但她從來不自認或被人認為是個「漢人」)。
我倒認為,那些反對「新清史」的清史學者意在保衛自己的尊嚴 (不讓外國學者「指手劃腳」撈過界),但同時也是反對那些挪用「新清史」觀點來攻擊中國的人。但似乎他們過於敏感了。譬如,當「新清史」形容滿洲帝國向新疆作殖民主義式的擴張時,一些大陸學者便劍拔弩張,認為「新清史」學者意在反對人民共和國對新疆自治區的管治。
其實,「新清史」並不一定有這種意圖,儘管他們也會批評人民共和國過於極權。總的來說,「新清史」是高度讚揚清皇朝的繁榮、文明與強大。在九十年代初,當「強國」還未崛起前,中國史學界還普遍認為清皇朝是中國最黑暗的年代時,「新清史」對清皇朝已獨具慧眼。
三、結語
「我不是中國人,我是xx人,建立xx國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你不認同,就是x奸」;與「我是中國人,你不認同中國,就是漢奸 」;兩者看似南轅北轍,實則同形同構。
當孫中山的「中華民族」概念,在革命成功後,褪化為主張以漢族同化其餘各族時 (不禁令人想起「新清史」批評何柄隸的「滿族漢化論」,見1996年羅友枝 (Evelyn S. Rawski) 與何柄隸的辯論,此次辯論被認為標示了新清史的誕生)– 當法官問川島芳子: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時,便十分難堪。
你如何理解「中國」?當你將「中國人」等同於「漢人」時,那「中國」與滿族,或「中國」與川島芳子何干呢? (川島芳子好友,著名「中國」電影明星李香蘭,因屬日籍,戰後被釋放回國,川島芳子因是「中國人」,被審叛國,槍斃)
中共在革命年代大力打造,將「中華民族」表述為各族共稱或共同體時,是在民族平等路上踏上很重要—步 (至少口頭上,但不止口頭上) ;但自從「大國崛起」後,以漢族來代表「中華民族」的勢態又復辟起來,令人擔憂。
我喜歡上坂冬子將川島芳子穿越在不同民族身份中的掙扎與迷失放大出來,及將她作為「女性」,所受到格外評價 (壞女人) 呈現出來,作為時代的冩照。
我也喜歡林志宏的《民國乃敵國也》(聯經2009) 對—群清朝遺老的寫照。作者告訴我們,遺老以民國為「敵國」的一大原因,是民國否定了他們心目中的中國傳統,在不少遺老心中 (包括漢族遺老),清朝較民國更加「中國」 (或更能代表中國文化)。
遺老對民國的另一個恐懼,是革命黨與左翼越走越近,俄國共產黨人處決沙皇一家,令他們震驚 (遺老不少屬地主階層)。
這些混亂的心理狀況,立體地反映時代轉變中,人們複雜的心路歷程;而不是簡單將人分類為「革命/反革命」,「進步/落後」,「愛國/漢奸」…
而恰恰是這些修辭,構築起我們百年的歷史論述,令我們活在簡單的圖式世界之中,或誤以為:歷史就是如此。
在九十年代初,當「強國」還未崛起前,中國史學界還普遍認為清皇朝是中國最黑暗的年代時,「新清史」對清皇朝已獨具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