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隨筆：新冠肺炎反思(一) 知識份子爭論甚麼？
阿甘本認為新冠肺炎不過是感冒，政府現在搏大霧，乘機擴權，並必然會以此為藉口，藉恐嚇市民疫症過後仍會捲土重來為理，將「例外狀態」變為新「常態」
夏菽 17.4.2021
新冠肺炎，各國束手無策，科學家趕急破解病毒基因，企望找出抑止疫症的疫苗；而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公共知識份子，在封城、社交隔離下無所事是，難得有時間思考：疫症與人類的關係。
以研究極權政府利用「例外狀態」擴大管治權力著名的阿甘本 (Giorgio Agamben) ，對意大利政府在疫症初期，只有些微感染個案便實施社交限制，大肆評擊。阿甘本認為新冠肺炎不過是感冒，政府現在搏大霧，乘機擴權，並必然會以此為藉口，藉恐嚇市民疫症過後仍會捲土重來為理，將「例外狀態」變為新「常態」。意大利有法西斯統治歷史，阿甘本又是研究「例外狀態」的大師，自然手到拿來，激起千重浪。許多人都擔心，疫症過後，「公民社會」從此收窄。
可好境不常，意大利從疫症輕微墮進歐洲重災區，政府封區封城，手忙腳亂。自此輿論一面倒鞭撻阿甘本散播陰謀論，妄顧社會安危。阿甘本回應說：科學我不識，但擔心「公民社會」從此受打壓。阿甘本的論點受到全球各地不少人響應，從左到右到有。香港自然也有。
最著名例子是美國的極右派，他們反對戴口罩，反對社區隔離，事實上他們一向反對管制槍械，認為此舉侵犯公民權利。若說有要求，他們亦只有要求禁止新移民入境，免得帶來病毒。他們認為，疫症只是一些人虛張聲勢的陰謀 (譬如藥廠)，認為中國疫症嚴重是活該 (早不該喝蝙蝠湯–事實上中國人並不喝蝙蝠湯)，文明社會不會染疫。特朗普一度是他們的支持者。
英國也有類似情況，首相約翰遜在疫症初期提出「群體免疫論」，認為當絕大部份人感染並產生抗體後，疫症便停下來。有英國朋友告訴我，家人中招，醫生只叫回家隔離，差不多是當感冒醫。事實上不少人在休息幾天後痊癒。當時反對「群體免疫論」的人提出兩個論點，一是產生抗體不等如不會再染疫，二是病菌可能變種，結果皆不幸言中。最諷剌是，約翰遜及特朗普先後中招，自此便再不敢談笑自若，掉以輕心。
有學者將對疫症的態度分為六種(以下我合併為四種)。
第一種像約翰遜的「群體免疫論」，是「功利主義」立場 (Utilitarianism)，此種觀點認為，如無法救治所有人，或代價太大、付不起，則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救社會上大部份人，或最有利於社會生存下去的人(如應否為了就業而解除封閉？)。「群體免疫論」即使成功，過程中預計會死掉一批人，毫無疑問是那批年老、體弱、連安全隔離空間也沒有的窮人。
與「功利主義」相對的是「人道主義」(文章稱為「康德主義」Kantian)，這是第二種，就是原則上盡救所有人，救一個先送來的重症老人，而不會優先醫治一個因救人而被感染的醫生，儘管失去一個醫生可能令許多人失救，人人權利是均等的。現時大部份地區都秉承「人道主義」原則，起碼在口頭上。但在資本主義下，普通人在公共醫療下「人人平等」，有錢人卻可在市場上排快隊，獲得更好治療。
第三種我稱之為「自決主義」(Libertarianism) ，間有人譯為「自由主義」。但通常「自由主義」是指Liberalism，差別是「自決主義」強調個人自由，「自由主義」則強調民主，少數服從多數。所以譯為「自決主義」較貼近。與美國的新右派相似，亦近似阿甘本的說法，認為政府及大財團借疫情乘機擴權、歛財 (但阿甘本並非新右派)。
文章將阿甘本列為一種，稱「福柯主義」(Foucauldian) 或「後現代右翼」(Right-wing postmodernism)，我覺得在新冠肺炎問題上，阿甘本與「自決主義」可合為一種。這觀點認為，在過去資本主義全球化下，主權國家節節敗退，官僚失落權力，現在則借「例外狀態」擴權翻身，尤其運用了前所未有的監控工具(如大數據、閉路電視、電子監控等)。有論者認為，在疫症期間，全球死於警暴的人數多過死於疫症。
第四種以齊澤克(Slavoj Zizek) 為代表的「後資本主義的激進主義」(Post-capitalism and Radical politics) 或「左翼後現代主義」(Left-wing postmodernism) 。齊澤克說疫症下，一切看似停頓，其實世界正作巨大轉變，以前認為沒有可能發生的事–如資本主義停頓，一下子便發生了，還要是全球規模。是時候好好想想，人類社會下一步往何處去，疫情過去，是否不要讓它回到那個遲早再爆發的「正常」狀態呢？
拉圖爾 (Bruno Latour) 則認為疫症與資本主義大肆破壞環境有關，是一場大自然向人類報復的遊戲，而遊戲剛剛開始。新冠病毒，是未來氣候災難的一次預演。無論是齊澤克，拉圖爾，還是巴迪歐 (Alain Badiou)– 後者是一位著名的「毛派」，但不是「盲毛」，這些歐洲一流的知識分子，都不是只往悲觀處看，他們都看到改變制度的契機。
一次，有朋友向南茜 (Jean-Luc Nancy) 說，印度人不喜歡中國人，所以他們將新冠病毒稱為「共產病毒」。南茜回答：改得好！疫症有如共產主義，能令我們更加團結。(原文還有一稱Nudge-theory的觀點，由於我不掌握，就不提了。)
阿甘本認為新冠肺炎不過是感冒，政府現在搏大霧，乘機擴權，並必然會以此為藉口，藉恐嚇市民疫症過後仍會捲土重來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