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反思：劉志丹

這樣充滿魅力的紅軍領導人（及一批重要幹部), 在毛澤東來到陝西時, 卻因在當地紅軍內鬥中失敗而關押在牢,正等待處決

夏菽   8.10.2021

2021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周錫瑞(Joseph W. Esherick)的「意外的聖地：陜甘革命的起源」中文版。原書是英文, 原版反而安排在2022年才出版, 甚為罕見。中譯先出, 大概是嚮應2021年中共建黨一百年的原故。

此書主角是劉志丹, 他畢業於黃埔軍校, 從軍、起義, 後與其他紅軍將領獨自開闢了陜北革命根據地, 令1935年從四川狼狽逃出的中央紅軍(老毛等)有落腳地, 從此扭轉中共一直捱打的局面。

可是, 這樣充滿魅力的紅軍領導人（及一批重要幹部), 在毛澤東來到陝西時, 卻因在當地紅軍內鬥中失敗而關押在牢,正等待處決。

故事充滿傳奇色彩, 據說當老毛知道消息後, 立即快馬傳令,要求當地黨组織「刀下留人」, 這批人才得以釋放,當中除劉志丹外, 還有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勛。

周錫瑞是美國學者, 過去以研究義和團著名, 本書花了不少篇幅介紹哥老會、土匪與紅軍的關係。劉志丹那支紅軍, 被當地不同支系的共產主義者及遠在上海的黨中央形容為土匪。

周錫瑞很詳細地描述了陜西(尤其是陝北)自清朝「回亂」以來, 地方破落, 地旱多災, 農民無以為生,兵匪不分的景象。劉志丹擅長吸纳這批底層的亡命之徒加入紅軍對抗地主及軍閥政權, 並成功打造了一片陜北根據地(延安就在附近)。

周錫瑞形容下的陜北,讓我想起八十年代中陳凱歌及張藝謀合拍的「黃土地」, 天高地低, 人如樓蟻。一名八路軍文藝工作者到陜北採集民歌, 貧窮的農家少女盲婚啞嫁給富戶人家, 婚宴上以木做的魚代替真正的魚作觀賞, 魚是一種記憶, 農民被天旱折磨失去靈魂, 甫伏在鬼神腳下, 期求天降甘露, 沉默寡言的少女只能在酸歌中抒發抑壓, 身為共產主義者的主角無能為力,他只是過客, 欲投身延安的少女, 過河時淹歿在滔滔的黃河裏…看了周錫瑞,我才瞭解到這些意象背後的故事。

周錫瑞追溯陝西共產主義運動的起源。一批在北京讀書的陜西學生加入共產黨,他們回鄉推動共產主義運動, 出自地主家庭,來自陜西富庶地區(如榆林、西安),他們運用家族力量,尤其是回鄉當老師,成功地在青年及開明地主間建立起勢力。

然而陜北的紅色游擊隊, 與陜東及西安一帶較富庶的農民運動風格迴異, 用今日的術語, 一個是江湖式搞武裝的運動戰, 一個是民間社會中進行陣地戰, 兩者互相角力。

但還有另一股力量,就是潛伏上海的黨中央,他們受第三國際影響,沒具體方法,只搬蘇聯革命經驗, 他們主要是留學生,政策搖擺不定, 這也許不最重要,重要是一時極左, 一時極右, 並不断派員去地方指導革命, 肅除異己。

這些中央的年輕要員不滿陝西富庶地區的共產黨員沒有按中央指示打擊地主(事實上他們本身出自地主家庭),及不肯分田給貧農(但貧農實際上只想減稅), 是犯了「右傾」毛病。大批地方幹部被撤換,嚴重打擊了開明地主對革命的同情, 動搖了陝西革命的基礎。

對於陜北游擊隊,黨需要他們發動武裝鬥爭。中央不断催促他們奪取大城市,力量簿弱的游擊隊碰得焦頭爛額,他們開始拒絕執行任務, 中央派來的領導便認為游擊隊幹部擁兵自重,割據山頭, 與敵人勾結…而且行徑有如土匪。

像劉志丹這樣一整批領導人及指戰員被突然逮捕並非孤立事件, 類似的內部整肅當時在不同解放區已發生好幾次,大批精英被自己人消滅,觸發大量逃亡,背叛, 甚至兵變。這是導致多個解放區被攻陷的一個原因。今次幸得中央紅軍突然來到,才挽救了幾千人的性命。

今年, 中共建黨一百年, 習近平到陜西走了一趟,不知感受如何？當年他的父親在這裏發迹, 卻也同劉志丹一起, 從死人堆裏爬出來。

習家文革時受批判, 習近平亦曾落户陝西十多年。周錫瑞說, 毛自離開延安後, 沒有回過去, 他並不怎樣留戀延安。與習近平不同。

最後一提是劉志丹的結局, 他雖被平反, 但削了兵權, 被派去指揮一支人數只得幾百人的小隊。

1936年陝西紅軍東征山西失敗, 劉子丹在掩護大軍撤退時犧牲。有人說是老毛想借故消滅劉志丹, 但看來不必, 因劉已失去影响力(雖然這時南方人與當地人的關係緊張, 長征過來的多是南方人, 他們來到延安後都被形容為英雄, 地位比本地紅軍高。有點似紅一軍入川與紅四軍匯合後, 形成主客關係一樣。不過今次不是「猛虎不及地頭虫」慌忙出走, 而是「客家佔了地主」)。

對劉志丹之死, 周錫瑞提供另一個解釋,劉志丹被削權後,可能很想証明自己的忠誠及能力,乃不惜以自己只有少量兵力進攻強大的據點, 與同袍一起中彈身亡。

1936年到過延安, 回國後寫了「紅星照耀中國」令中共長征事跡聞名於世的埃德加.斯諾與劉志丹緣慳一面。這年劉剛好去世。但聽聞劉志丹故事的他, 稱劉志丹為「亂世豪傑」及「現代的羅賓漢」。

這位中共傳奇人物, 死時只有33歲。

這樣充滿魅力的紅軍領導人（及一批重要幹部), 在毛澤東來到陝西時, 卻因在當地紅軍內鬥中失敗而關押在牢,正等待…